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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敲了敲門,試圖打開自己一心想穿過的門。不過大門卻違背他的意願,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又敲了敲門──直到第三次,大門才回應了他的期盼,在門後想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又是你。」守門的男人打開了厚重的大門,低頭盯著眼前的男孩,「放棄吧,你不會成功的──不論你願意再試多少次。」他說。
  「噢,但這確實是朵美麗的玫瑰阿!」男孩輕輕的捧起手中的花朵──花朵插在泥土裡,他將泥土連著花高高的捧到守衛的眼前。
  守門的男人蹲了下來,直到能正視著男孩的眼睛。他睜大了眼睛說:「聽著,聽著!就如同上次、上上次,甚至是數週前或甚至是數月前的回應般,你應該早已經聽明白我主人的答案──我家主人不會認同它是朵玫瑰,即便我認同它很可能是朵人們從來沒見過的玫瑰。你應該知道要證明一件事物以前,有多麽需要別人的認同,哪怕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他們拒絕了認同你的想法,而即便是真理,那也會是被否決的真理。」
  「那,讓我在告訴他們這朵玫瑰有多麼美麗吧!我會努力說服他們的。」男孩接著說。
  「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千方百計的試圖達成一件你永遠不可能達成的目標。而且是與人生、與財富無關緊要的目標,聽著,聽著,走出這道門外頭,還有著更美好的目標值得你追求。」男人說:
  「你可以到城市裡,城市裡會有著大學,有著各式各樣的學者;你可以尋求他們的認同與他們對這新發現的研究。你很可能成為他們對於這朵玫瑰研究上的期刊論文內容,而以一位新物種的發現者被寫入裡頭;裡頭很可能寫著你是如何在大片花海中找到了它,而你的觀察如何精湛以至你能立刻分別他是新物種。你會被大把大把的人們歡呼讚嘆你的謹慎與卓見,成為城市裡的紅人,甚至很可能或得一個到大學就讀的機會,在這門學術上繼續鑽研。但這種事不會發生在這裡、在這個小村莊裡。所以離開吧,離開吧!去你需要去的地方!」
  「但她確實是朵玫瑰!」男孩皺著眉頭,「拜託你,親愛的叔叔,讓我進去。我會很努力的說服他們!」
  「如果我拒絕呢?」
  「我會繼續回到這裏,直到我成功的穿過這道門;而我來到這裡,不僅僅只是為了走進一道自己試圖走進的大門。你不會拒絕我,叔叔;就如同第一次來到這裡時,你開了門讓我進去。而現在,拒絕我的不是叔叔,而是裡頭的人們。」男孩堅定地盯著男人的眼睛。他們就這樣對望了好幾分鐘。
  守門的男人直直盯著男孩的瞳孔,像見到一樣無法理解的怪事──而且還是他身為守門人生命中,見過無數傻子中最古怪的一個。他接見過無數傻子,不過通常會被他的睿智通達給說服,說服他們放棄自己對於走進大門的無謂堅持。不過這次他失敗了。他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著,像在酒館中被醉漢痛揍一拳一樣火辣辣地抽動著。他費力在那雙過於堅定的眼神中找尋任何可以解釋今天早晨怪事的來源──他原本應當舒舒服服地在門後的座椅上,背靠著樹蔭渡過美好的一天。他嘆了口氣,讓過了通道。
  
  男孩走過了通道,就像之前無數次通過般地走過。
  就如同一般人想像地,鄉下士紳們的通道乾淨又涼爽。通道是用大理石砌造,大理石上頭有著一道道破裂的黑痕──雖然不如純色同類來得高貴,但在這麼一個稱不上富裕鄉鎮中,也昂貴地足以讓大部分的鄉人們屏息──雖然這裏多數的人還不足以讓守門人打開大門,好親眼讚嘆石塊們的高貴;但它們高貴的模樣,仍然會在鄉人們晚飯後的閒聊中被揣摩想像;而想像往往透過掛在嘴角的煙管,隨著蒸氣吞吞吐吐。
  通道通往花園。花園讓男孩想起平時遊玩的地方──在這座鄉鎮的外頭,邊境老牧人木屋的更外頭,草原圍繞著木柵,木柵圍住了田園;草原滑落山坡,盡頭有著被彎腰的樹蔭陰影掩蓋的溪谷。除了每個季節前往城裏而在此地停留的旅人,沒有人願易越過木柵,更遑論穿過看不見盡頭的原地,親眼一見影子下的溪水;他們傳說著對於木柵外的恐懼,諸如草原上有著比人還高大的長草,長草掩蓋了太陽、掩蓋了星光,困住了迷途的旅人;而在被樹蔭染黑的溪谷,水底下有著以獸維食的神秘生物。但男孩仍總在人們不注意時,越過木柵,溜上了草原。
  男孩則比鄉裡任何人、比任何受到推崇的博學之士都要清楚,溪谷裡不僅沒有著惡獸,草原也沒有著迷途。他始終不能明白為何簡單的道理,在此地卻被視而不見?當他穿越木柵邊界的長草堆,進入一片僅僅足夠掩蓋他沾滿泥巴腳裸的草地;那裏野草簇簇生長,夾雜著細小的花穗,在雲與雲快速飄動的縫隙間一暗又一亮。男孩總能在大片草原中找到方向。他能清楚地看見陽光劃破原野,在草地上劃出道路;而每到黃昏,夕陽又會將自己的影子拉得長長,指引自己回到村裡的方向。
  不過,不同於草原──鄉紳的花園有著各式樣的花朵,許多男孩不曾在草原上見過的鮮艷色彩,整整齊齊擠進了小小的園圃;連丁點雜草的空隙都沒能留下。花園前則放著張桌子,旁邊坐著他一心見到的人;他總是裝扮花俏,梳著僵硬的鬢尾與鬚頭。男孩從來沒見過他的笑容,或者說連最年長的長老都沒能見過。平時他們會是數人;不過,今天顯然只來了一位,說明著他們僅有的一點耐性。
  鄉紳光是見到男孩,就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轉動與他身上的毛髮同樣僵硬的脖子,盯著男孩再一次地把那不知名的花朵放在他的桌子上,這些花每到二三月裡,總在這個鄉裏開的遍地都是,他們從來不允許隨處可見的花朵進到園子中。

  「你能明白嗎?男孩,」鄉紳不耐煩地回答,連拿起花朵來瞧上一眼也不願意,「無論再回答多少次,我的答案仍會相同。我想你我都同意──它從來不是玫瑰。看,它不曾有著刺;而玫瑰先決上必須有著刺,我想它光禿禿的莖柄已經清楚地告訴了我們這一點。不過,別誤會,我並不責怪你,畢竟你是如此的稚幼;你的人生尚未完全開始,以至你的世俗經驗淺薄,未能清楚地分辨各種植物間最基本的區別。不過這不是罪惡,即便你有著罪惡,那也不全然屬於你──罪惡屬於那些無法運用他們的睿智教導你正確常識的成人們。」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能進來這座花園,站在先生面前解釋一個自己無法輕易被解釋的問題。我敲開了大門,進到了這裡,卻進不到裡頭的另一扇大門。」男孩向鄉紳鞠了躬,說:「先生阿,尊貴的先生們阿!你們擁有這個鄉村裏多餘的財富,但這份多餘為什麼卻不能成為用自己的眼睛觀察世界的理由?」
  「夠了!」還沒等男孩說完,鄉紳已經從座位上跳起,對著男孩厭惡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這會是你的最後一次,也會是最後一人能對我如此無禮。快把他趕出門外,連同他親愛的花朵;別讓他們再次出現在我眼底。」他喚來了他的守門人,隨即轉頭離開了花園。

  「離開吧,不要再回來了!」關上大門前,守門人對著男孩說:「離開吧,到你應該前往的地方。」男孩向他鞠個躬,慢慢得離開門前。
  
  鄉村裏並沒有為一位古怪男孩的離去而太過詫異,畢竟這裏的人們來來去去,一件事件的週期發生並不足以成為人們爭相傳達的理由。不過多個月後這些旅人們從城裏帶回來的消息卻替這個鄉鎮帶來了撼動。多數的人相信這是一件荒謬的熱潮,城裏焦躁忙碌的人們總是貫於製造熱潮,再用熱潮製造無謂的忙碌。但當他們發現連鄉中有頭有面、那些門前用大理石塊所造的人們也開始關心這件事時,不得不讓他們開始加入了關心的行列──即便到這些製造麻煩的人們離開鄉裏後,他們仍未曾真正了解事情的全貌,更別說其中的諸多細節了。
  
  「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你們了!」遠處城裏到來的老學者說:「能在這裏找到新東西讓人興奮,讓我們恨不得現在立刻前往目的一探究竟;不過我們既然來到這裡,還是必須禮貌性地知會這裏的代表,畢竟這件新奇來自你們的地方。」老學者遞出手裏的花朵標本,「我們從未能想過仍在這裡找到她,或許是玫瑰,不過不到最後結果,我們不會冒然的宣布一件結果的答案。」
  鄉紳接過了花朵,「多美麗的玫瑰。」他讚嘆:「我發誓,這是在我所見過中最美麗的玫瑰!」
  
  

 

  (同文刊於《有荷文學雜誌》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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