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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北海道足寄町)

 

 

 

  我終於忍不住跪著膝蓋、兩手撐地伏在榻榻米上。榻榻米近得我讓我能看清上頭每一條繩紮與草卷磨損的痕跡。我稍稍抬頭偷望著四周,同組成員們也跪坐在房間裡,眼神茫然地盯著我們中間四散的講稿與計時用的手機。

 

 

 

  時間已經到了半夜二點半,我們仍在老師的房間裡練習著明日的簡報內容。在此二日前,我們才被告知將要在足寄町同日本學生合宿的第二日早上,到町公所簡報,以對足寄町日益嚴峻的少子化與老齡化人口結構提出建言。而此背景下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足寄已在數十年間減少了一半以上的人口。

 

 

 

  總之,針對此議題,我們製作了簡報與簡單的講稿,每一組在前一夜輪流到老師的房間裡練習。而作為最終上台二組之一的我們則在晚上十二點、直到將講稿反覆抄寫、練習了數次後才到老師房裡進行審考。

 

 

 

  作為一開始自告奮勇擔任講稿朗誦人的自己,始料未及地被要求在極短時間內,能如日人般流暢且一字無誤的朗誦,而獨自白念了二小時半的講稿。但當初終究太過高估了自己口語的能耐,我仍是不停地出現各式小細節上的發音錯誤,包括念錯字與莫名地念成了講稿以外的字彙。

 

 

 

  時間愈晚,白天長程車程顛波下所累積的疲勞感就越是顯現。

 

 

 

  我仍在搔著頭、苦惱著自己何以到特定字彙就會出現錯誤,然後在講稿上打上記號,但仍有如時間正反覆倒溯回到初始點,讓自己一再在相同陷阱陷落。漸漸,世界好像開始歪斜,一點一點將聲音從房間一角底驅逐;而我在真空的箱中機械式地無聲開合著唇,吐出一個個泡泡;氣泡迅速充氣膨脹,瘋狂填塞僅僅幾坪大的房間直到變形、爆裂,一股腦地將積累十數分鐘的聲音釋放,鼓盪成令人耳聾的共鳴。

 

 

 

  終於,連臉部肌肉也開始發麻。一開始尚只有嘴唇出現了微微的麻木。漸漸地,麻木感開始擴張到了下頷,就連喉上那片軟弱的肌肉都開始僵硬得失去知覺。

 

 

 

  而我只能繼續練習著、試著背誦著上頭那些拗口的專有名詞,繼續無助地眼睜睜看著刻印自己為名的人偶在眼前不斷地失控,解決舊謬誤、更出新錯誤。我拼命大口吸著空氣,試著壓抑麻木蔓延,最終卻只是讓自己連臉頰與額頭都被佔據。我用力地捏著自己的臉頰拉扯,卻只有一陣陣的刺痛回應。

 

 

 

  呼,等等,等等,我休息一下,我說,接著忍不住跪倒在地,像頭終於被麻木之毒流竄全身的獵物,力竭地倒在圍捕中,而獵戶只是無情地收網。這種時候,即使肉身毒發無可復加,我的意識卻越加清醒,清醒又殘忍地等待自己的消亡。

 

 

 

  該不會今晚都要循環折磨直到天亮吧,我忍不住悲觀地想;同組們也無聲地嘆著氣、保持著臉頰僵硬地張大,從彼此失神的眼神中,我們好像都看見了相同的惡夢。

 

 

 

  就分攤成五人各自負擔一部分講稿好了,躺在棉被裡閉目養神、卻早已對全班五組講稿瞭若指掌的老獵人終於在接近三點時網開一面。拜同伴所賜,全組人最終成功地在半夜三點半前踏出了老師房間的拉門。

 

 

 

  我搖搖晃晃地回到與日本學生同住的房間,藉著手機微弱的光亮爬向被窩。隔壁,日本同學們正舒舒服服地發出呼嚕嚕的巨響。我將手機藏到了兩層床墊的中間,想著明日麻煩的早起與簡報;才剛剛煩惱到一半,突然就被中斷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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