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就想來安平這麼走上一遭了。

  在這個距台南善化老家僅四五十分鐘車程的地方,卻一直找不著機會拜訪這位老鄰居。每當在雜誌或書籍上讀到安平,每當在台南老家那張柔軟的藤椅上、聽起家中親戚長輩提到安平,總覺得既親切又陌生。就像對著書籍、教課書上那些冷冰冰的照片一樣陌生;但隔著照片,卻又總能感受到它濕熱溫吞的吐息。

  而現在,終於能夠親眼看見古堡的紅色身影。就如同照片拍攝得那樣,簡單的顏色簡單地突顯了古堡的厚實,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安心。還是應該說,感謝攝影師捕捉住了古堡的穩重,巧妙地讓這份穩重留住在幾聲清脆的快門喀嚓聲中?總之,就像遇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讓人替其不變的脾氣感到欣慰。

 

  過年時節的拜訪人潮,不意外地擁擠了些。不過,在人潮中依然能清楚地望見城樓的白牆黑瓦,矗立在由紅磚砌成的座基上,而這座帶著點南洋風味的歐式洋樓,今已充作展覽館。

  這時還不知道,那早已不是當年荷人所建的熱蘭遮城了。

  於原荷蘭堡內城原址面旁,另有一同樣為白牆黑瓦風格的洋樓。此為清同治年間外商所建之稅務司署;現改為永漢民藝館,內置各類史料供群眾緬懷古堡的始末。經由館內紀錄,才了解原熱蘭遮城早在清代即已荒廢殆盡;荷城留給這個時代的,只剩下民藝館旁那幾道城壁遺跡。而今內城原址上的洋樓,則為日人後於昭和年間所築,與原來的荷城風貌已大不相同了。

 

  走上層層由紅磚砌成的城基,便可以看到保存得太過嶄新的古蹟紀念館。如同原作稅務司署的永漢民藝館般,市府在這些七十年以上的老建築裡鋪上全新的裝潢,並裝設了新式的分離式冷氣機;館內也放置了一個個有著漂亮玻璃窗的大展示櫃,將各種文物供奉進了展示櫃中。在洶湧的參觀遊客中,文物們顯得既安全又遙遠;讓人覺得:彷彿正置身於博物館中,瀏覽著不具感情的考古而非鄉土。

  展覽館所立足的紅磚城基上,另有擺放上了幾樣古物。計有軍裝局古碑一方、鐵砲一口。鏽蝕的砲管就像名老兵對著單屬於自己的一抹斜陽,回憶著早已逝去的輝煌;而軍裝局字樣的石碑,更喜歡述說著昔日東西洋衝突下的歷史恩怨。不過,就算兩位老兵看上去脾氣依舊不小,仍有許多遊客喜歡坐在他們衰老的背脊上,賣弄著青春的風姿、與其一同拍照留念。隔得遠了,都還能聽見老兵們的喟歎:「現在的年輕人啊……。」

  與這些老同伴們相比,老洋樓可顯得體面多了。抹得粉白光滑的外牆上,連一絲裂縫也無法找著;新燒成的的黑瓦疊滿成了整齊的屋頂。人們仔細地替老洋樓挑去了頭髮裡的花白、並剪了個時尚新穎的髮型,又不厭其煩地替老洋樓將皺紋自臉上塗去。臨走前,還能望見老洋樓窘困地站在原地、站在明顯老態的老朋友間;口中喃喃自語,像是埋怨著些什麼。

 

  拜別古堡後,甫一出票口,便可見到一攤攤的小吃攤販自西向東面併踵而列。令人驚訝的,即便荷城早已滅失,安平的老街區卻仍能依著三百年前的格局保留下來,而且仍舊充滿活力。在這裡可以見到各種不同的老商家,努力將受百年考驗得來的好風味、呈現予前來的旅客一同分享。

  老街區的人潮似乎也不曾少過,走在窄小的延平街上大是不易。不過既然來了,自然不免到美名傳穿行人耳的永泰興蜜餞行、拜訪拜訪了。永泰興開店於一八八六年,百多年來一直遵照著古法釀製。不同於現今以機器生產的蜜餞總是甜得舌頭發麻、酸得軟牙;老店的蜜餞中帶點甜甜淡淡的酸味,而這酸味並不至喧賓奪主地掩去了果香,反而更能襯托出果漿的甜味。

  有如此好味道,上門的顧客自是少不了的了,等在櫃檯結帳的顧客,自狹小的店裡直排到了街上,人人手中皆是捧著一大籃的戰利品;就算需要排上老長一段時間,卻怎樣都無法教顧客們的滿足神情給磨了去。

  其實不只是老店家,也有不少年輕人將新的生命力注進了老街區。拿這間鉦的皮箱子店來說,該店專門客制皮包、皮夾、手機套飾等皮製。年輕的老闆在商品上雕刻上了各種天馬行空、充滿幻想的圖案,每樣作品幾乎都是色彩鮮艷、明亮,看上去較為像是藝術品而不是生活用品。

  年輕的老闆也總喜歡瞪大著眼睛,向客人講解著自己的設計概念,使人感受到她充滿著熱情。而也就是這些年輕的人們,回鄉接下了傳承老街使命的棒子,給外地遊客對老街區有了些新的體認。

  安平港原為重要的養殖漁港,後因港內泥沙淤積,已失昔日風光;但仍在老街區裡留下了不少海味,其中較為為外地人所知的,就要屬陳式蚵捲、周式蝦捲了;在這裡,可以見到四方饕客擠進了舊式樓房淺薄、明顯不足的空間裡,讓店外水洩不通的街道上,都顯得好走上許多。

  白髮蒼蒼的老街區不僅未露出絲毫疲態,反而好客地、不停用乾枯仍有力的手,將客人揣進客廳。

 

  熱蘭遮城原為荷人防範漢人所建;從盤滿老榕樹根、卻仍不崩塌的城牆遺跡,可遙想見當年荷城的堅固。然數百年過去,荷城已不知易了幾次主人,但安平人依舊是安平人,仍有著渡海移民的堅韌。

  至今,城倒物非人仍在,昔日的肅殺兵城,已擠滿了遊客;還有多少人會在意古城往日的威風?這些往事,頂多成為遊客們指指點點、對古城品頭論足的助談便了。但人們卻始終記得安平的美食、安平人的熱情,安平人依舊是安平人。荷城成就於今安在邪?就連荷城引以為依靠的台江內海,今已高樓矗立。對於成就什麼的,又何必太過執著?無愧於己其實也就夠了,後邊的事還是待由後邊人分說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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