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城立在懸崖上。從城上向周圍平原環望,外頭草原直蔓延到了天邊盡頭。是誰決定要在這裡築城,又是誰建築了這麼一座巨城在懸崖上,城裡的人們卻從來沒有人說得出口。立足在這麼一片青翠的大平原上頭,巨城因年久失修而導致的毀敗就更加顯眼;每當日光灑落,照亮巨城每一分細紋與裂痕,巨城看上去更加黯淡了。

  男孩住在巨城裡,男孩住在高牆上。男孩喜愛獨自站在高牆上,對著溫暖的陽光眺望遠方,眺望遠方的草原,眺望遠方的海洋;男孩喜愛躺在冰冷冷的街道上,傾聽流竄街道口的山風呼嘯巨響,傾聽街道人群推著推車匆匆忙忙。

 

  「城的外頭有著什麼?」男孩總這樣問路人。

  「城的外頭有著猛獸,有著石林,有著飢荒。」人們總是回答。

  「猛獸是大黃狗嗎?石林是大石頭嗎?飢荒是食物掉到洞裡嗎?」

  「噢,猛獸比大黃狗還要可怕,石林比大石頭還要巨大,飢荒比食物掉到洞裡更讓人懼怕,都是會讓你小命不保的惡魔。總之,你絕對不能走到城外頭。」人們告誡著。

 

  男孩平常在城裡遊遊蕩蕩;尋找著吱吱喳喳的麻雀,尋找著城裡躡手躡腳的大花貓,玩弄人們叮叮咚咚遺落的銅板。人們總是任由男孩到處遊蕩,除了一個特別的日子裡,他將被帶到眾人面前。這個日子裡,人們會替他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緊張的告誡男孩,就算聽見了大花貓嗚嗚鳴叫,也不能跳下座位、大喊大叫。

  「這是我們城裡的重要時刻,我們將在這時刻裡選出年度的執政者。如此神聖的重任阿,將交由神來予以抉擇。」長老們說,同時將男孩牽上了高台,站上了人們眼前。人們歡呼讚嘆著男孩,男孩想念著他的大花貓。

 

  男孩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了這個盛典。他熟練地摸摸身前的盒子、打造精巧的盒子,接著將手伸入了盒子上的洞孔。盒子裏頭裝滿了一般大小的小紙片,紙片上頭寫了城裡每一位成年人的名字,小紙片們摸起來刺刺癢癢的,像騷動的芹菜泥。男孩將其中兩片紙張抽出,交給了長老。  

  「強尼與約翰。」長老念著紙片上的名字。

  「喔上帝,又有得忙了。」被選擇的兩人搔搔頭苦笑著。

  男孩偷偷摸摸地摸下高台,他好像聽見了熟悉的喵聲,牠躲在哪了呢?是叔叔的手推車底下嗎,還是巷口麵包坊的石階角落?他可以清楚得聽見人們正忙著盛典後的慶祝,他知道這時候,人們就不會阻止自己去尋找大花貓了。

 

 

  

  男孩在麵包坊的石階旁找到了大花貓。與平時不同的,男孩感覺到大花貓的身旁多著一股不熟悉的熱氣。氣息搔著大花貓的背,大花貓發出呼嚕嚕的滿足嗚嗚聲。

 

  「是誰在那裡嗎?」男孩小心翼翼地問道。是瑪姬姑姑嗎?不過她從來不在這時餵貓。

  「我認得你。你是城裡的男孩。」回應的聲音細弱而且稚嫩,沒有著姑姑的大嗓門。是自己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妳是我沒聽見過的聲音。」

  「噢,是的。我來自城的外頭,草原的外頭,山的更後頭。在那裏,有著滿天繁星,有著耀眼太陽。在那裏,沒有燈火,沒有高牆。」女孩回答道。

  

  「我也熱戀著繁星,熱戀著太陽。我渴望著他們引領我劃破的黑暗,引領我越過高牆,前往不可知的遠方。妳說妳來自外頭,外頭是否也有著冬雪,有著碎石,有著大黃狗?陌生的朋友阿,懇求妳能不能帶著我離開高牆。」男孩熱切著拉著女孩的手。

 

  「你不畏懼嗎?畏懼著不可知的外頭,畏懼著城失去了你。」女孩問。

  「我畏懼。我畏懼著鳥籠囚禁了漂鳥,漂鳥忘記了飛翔。」男孩回答。

  「你不畏懼嗎?畏懼著未知帶來死亡,畏懼著死亡吞噬了你。」女孩又問。

  「我畏懼著死亡,但我更畏懼著高牆阻止了自己對世界的嚮往,直到死亡。噢,我已經阻止不了自己對於世界的無盡好奇,就如同花貓偷偷坐在門板後,等待機會溜到屋外去。」

  「請緊緊牽住我的手,請讓我引領您前往城的外頭。」女孩嘆了口氣。一面輕輕地勾住了男孩的手指,一路走在男孩前頭。男孩跟著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回頭望了望花貓的方向;過了半秒,又趕緊追上了女孩腳跟,不敢再回頭。

  大花貓嗚嗚的叫了幾聲。

    

  雖然男孩已經熟悉了巨城裡的每一處角落,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也能輕易地走向城中任何地方。但他緊緊捉住了女孩的手,深怕她將自己遺落在後頭。男孩聽見自己經過了市場,經過了鐵匠舖,經過了磨坊。他聽見自己逐漸靠近了城牆。 

  以往城門總有著站崗的大人們;他們會在每當自己靠近城門時,悄悄地自後頭捉住手臂,一把將自己抱回姑姑家。今天,不僅沒有人能夠前來阻止自己離開城牆,更沒有了他們躡手躡腳時的屏息聲。男孩開心著能有著機會前往城牆外頭的世界。

  此時夏季來到。天空掛著熾熱的豔陽,草原上頭羊群穿過木柵、嚼著青草,牧羊人吆喝著羊群躲避著暴雨的走廊。

  「原來外頭的世界如此美麗,不僅沒有石林,沒有猛獸,更沒有了高牆。我聞見了微風搓揉著綠葉的氣息,我聞見了陽光焦灼草原的刺鼻;我看見了草原,我看見了繁星;我看見繁星照耀遠方,遠方閃耀著蔚藍色的海洋。」男孩讚嘆著。

 

  「你看見了繁星?你看見了海洋?」

  「看得見,看得見,我看得見所有!我看見妳的笑容像彩虹,人們都說,彩虹有著好多好多色彩,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笑容;我看見妳的眼睛眨呀眨,一閃一閃像星星;我摸到了妳的手,冰冰滑滑像嘩啦啦的水流。」男孩興奮地說,

  「我聽說,我聽說,如果有人願意聽我說,那他就會是我最快樂的朋友。我的朋友阿,請聽我細細說:這片草原的外頭,這堵高牆的外頭,我還有著好多好多朋友。他們隨著山風到來,隨著夏雨到來,也和我訴說,訴說著有著星星與月亮的故事,訴說著我不曾聽過的傳說。  

 

  傳說:

 

  是月溶成雨,雨注成高牆;慌張的高牆來回遊蕩。高牆圈起巨城,巨城困住山風,讓山風迷失了方向。但終究,大雨會帶領他們回到屬於自己的故鄉。 

  是夢結成雲,雲結成港灣;港灣溜出朵朵船帆,在蔚藍裡漂漂遠航,航向有著巨人與小矮人城堡的遠方。噢,那是我們來自的地方。

  在那裏,灼灼花朵手拉手捲起滿山花火,呼嚕嚕的流水溜過山溝,山坡旁蘋果鼓碌碌溜下梢頭,砸在可憐年輕人頭上頭。在那裏,沒有冬雪,沒有夏秋;撐起夜的不是燈火,而是滿天星斗。

  那是到達不了的夢,存在於夢中的王國,屬於孩子的王國。

  孩子的王國裡阿,夜白黑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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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反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