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さんさよなら」三小時後老師說,半鞠個躬,結束了第六堂日文課。

 

  日文課。此前離下定決心學好日文已經有一段時日,但卻總是停留於修習大學時期教授所開設的簡易日文課程,以及抱著文法書毫無邏輯的背誦。幾年下來除了五十音以及簡單會話外沒有太令人振奮的長進,有的頂多是在觀看日劇時,對於聽出起句台詞而暗自雀躍不已,或者是在電玩遊戲裏頭對於落落長的日文敘述倚賴漢字緩緩識讀;就算到了日本旅行,好不容易終於能夠好好實驗學習成果時,卻往往因正確用語的不確定而錯失開口時機,最後更是在幾次的當地人的皺眉思索之下信心盡失,只好自暴自棄地用起英語溝通,明目張膽地當起了外國人。

 

  即便如此,以日文閱讀自己喜愛的文學原文、到日本以日文旅行,以及能夠輕易遊玩不經中文化的日本電動仍是個人心目中的宏大志願。索性趁著寒假難得的空閒時刻,將自己倒轉回一無所知的階段,上網查了課程日期與課程預定進度,帶著學費到市內一所外語大學開設的短期日文班報到(對於學生來說肉痛的額度),自最基礎的發音學起。

 

  「阿、依、屋、欸、歐。」(あ、い、う、え、お)這是個人想像中,老師會在課堂最開始時的起頭。一般而言,日文的學習大抵不出於自假名起頭,當學生能夠熟練讀寫假名時,才進一步進入基礎的單字及文法背誦。這類假名間並無邏輯可言,僅僅需求學生們毫無道理地記憶。此時已進入二月,高雄的空氣已到了逐漸萌露點溫熱的氣息,坐在一間不甚通風的小小教室裏頭如和尚念經般再三反覆地重複相同的發音無數次,可以想見前頭的課程必又是沉悶無比。

 

  上課了,操著短促口音的老師走到了台前,發了張講義與課本開始了課程。出乎意料地,老師一開口就當著多數對於日文尚僅初稍接觸的班級,開始教起了生活用語。早安、午安、晚安、謝謝、打擾了,老師一面朗誦,一面要著學生們複誦著,「おはよう ございます就是早安,ございます是敬語的意思;こんにちは就是日安的意思……來,跟著我一起念,對,對。」朗聲念得多幾次後,突然覺得自己若回到當時尚在日本旅行的自己,也能夠毫不猶豫地隨口而言。

 

  剩下來的兩個小時,老師拿起了白板筆,開始一筆一畫的教習著假名的筆順;每教五個字,老師就掏出張上頭寫著各類單語卡片,卡片後頭則畫著椅子、桌子、猴子的圖案,「『わに』怎麼念?WaNi這是什麼?對,鱷魚,漢字寫作『鰐』。這樣寫……」。十足像極了過去幼稚園、小學時那段牙牙學語的日子,那段大部分中文字毫無所識,不停地在那些筆畫太過繁複的中文字旁標著ㄅㄆㄇ的日子。

 

  學。有人還記得為什麼要學習嗎?相較多數儕輩,我的學習階段已經進到了較為漫長的階段,幼稚園、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研究所,國文、數學、英文、史地物化;中學時,自己學習目的大抵不超出要在將來的聯考中得到好的成績,好得以進入更好的學校,當時,尚對於大學保持著一種純潔知識之域的想像,當時,尚得以在枯燥無聊的教課書之外如珍珍寶般閱讀著課外的知識,知識,吾王的山之心啊!

 

  大學。但進入大學殿堂之後,漸漸地,自己卻反而在一層一層的文獻積累中將太多的事情視作理所當然,反向沉淪。以思考之名呵,吾等以邏輯為器對於知識生割活剖,一面割剖,一面在空氣混著紅豆餅和木桌木屑味道的階梯教室中,幻想著自己將倚仗知識改革社會。而我們社會對於知識份子的一丁點尊敬,大抵也不超出知識將其運用到社會上能夠產生有形的財富,與之相比,對於理形純粹性的窮索就顯得不合時宜了。這一階段,我對於知識的追求,突然間只剩下了報告、學位、國家考試與職涯的用途,閱讀習慣變得越發狹隘;至於閱讀課外讀物更是成了太過奢侈耗費時間的勾當,漸漸地,就連閱讀一本自己熱愛的小說的興致也沒了。等到了驚醒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經萎縮到了如斯境地,我是誰?我思考得多了,卻反倒讀了少了。

  

  學習。回想起自己的學習過程,對照起我們國家的教育,唉,我們的教育是否真正地教會了學生尋找知識的樂趣?如果沒有,那麼,就算有了再多的教育改革,恐怕已經可以逕斷言這一切敲鑼打鼓的改革皆是徒勞、既定失敗於開始之前。唉,寫著寫著,突然想將自己釘上黑板重新審問起自己──

  余,尚憶學之樂否?

  哈,我想起了幼稚園的那個清一色白磁磚的大教室。大教室地上鋪著刺刺的塑膠地毯,地毯上總是卡了太多討人厭的味道,比如孩子們的嘔吐與漂白水的刺鼻,室內的各類古怪的尖叫聲交混在一塊更是令人作嘔。此時,我看見了教室中的自己緊抓著塗髒了手的2B鉛筆,連ㄅ和ㄆ都講不明白的自己正盯著有些太過巨大的白板,雙腳踢躂踢躂著一字一字一遍又一遍地寫著自己的名字。

 

  名字。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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