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北海道登別市)

 

  我站在櫃子後思索,一件一件慢動作拔掉自己身上所有配件,慢得恐怕除了購買初次入手時外,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錢包和手錶在指紋下的每一道紋路。而同伴則是非常乾脆大方地脫光全身,拎起毛巾直往溫泉方向。

 

  趁著同伴順路先前往廁所的途中,我深吸了口氣,確認沒有人在身邊後,才趕緊脫下全身的衣物,將它們快速塞進了置物間的塑膠籃裡,然後手忙腳亂抓起浴巾與毛巾圍著自己的下身快步走向入口。

 

  這是自己的日本首次泡湯體驗。雖然此前早已耳聞日本獨特又講究的泡湯文化,但當實際到了只有在入口後擺張告示牌的開放式更衣間時,仍然讓人感到不小的彆扭。

 

  大家不也都是脫光嗎?雖然自己這麼想,但人的腦袋就是這麼奇妙,會在自己在身陷毫無經驗的迷霧中時,拼命掐著自己的後腦、拉著自己的手用力痛哭,好像自己正踩著滿地冰塊前進,而不是只是走在更衣間的木頭地板上。

 

  幸好,自己還不完全是毫無遮蔽,我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阿,那個不能拿進去!」還沒走到入口,就聽見清潔歐巴桑突然對著自己大喊。

 

  原本還處在溫泉飯店還有給予浴巾這種東西的慶幸中,這時才意識到原來進到浴場時必須全身徹底裸露這項規矩,僅僅只能攜帶擦乾身體用的小毛巾這件事。只好嚇得連忙對著歐巴桑鞠躬道歉解釋後,重新以更彆扭的模樣出現在溫泉入口的玻璃門前,緊張到對著自動門上的塑膠牌連按數下,才發現門須需要手動拉開。

 

  門後先是兩排盥洗區,就像電視節目或電影會看到的那樣,大鏡子面前放張板凳與木頭臉盆,鏡子下一整排的沐浴乳、洗髮精、洗面乳與潤絲精,而在胸口的位置有個看起來水壓強勁的蓮蓬頭,可以聽到歐吉桑低著頭、舉著蓮蓬頭對準著自己的後腦,頭蓬頭裡噴射出的水柱在肌肉上打出的滋滋聲。

 

  幸好時候尚早,下午的溫泉中還沒有著想像中的大量遊客,整整四大池的浴場除了我與同伴二人外,就只有三位歐吉桑和一位半身泡在溫泉中、看起來只有三十幾歲、從外貌看來估計也是外國觀光客的年輕人,僵硬的舉手投足間也不時有點不安地對著浴場張望。

 

  我學著歐吉桑們的樣子將毛巾放到了鏡台上,也坐到了盥洗台前。再仔細地觀察上頭每一瓶瓶瓶罐罐的功用後,才依著之前問來的入浴流程,開始小心地將裏頭的乳液批次擠壓抹滿全身搓洗。

 

  溫泉飯店浴場比我想像得大得多,盥洗台後,估計可以容納二十人的三大池分別佔據了三面,角落則擠著小小的鹽泉。我看了看上頭分別標示的溫度與泉種,挑了一個看起來溫度次低、清澈,泉水正從角落出水口咕嚕咕嚕流出的混合泉。泉種牌底下有趣地寫著泉水的療效──「風濕和高血壓?」我忍不住開始好奇,風濕或許有效,但將全身泡在高溫熱水中,怎麼想都只會讓血壓變得更高。

 

  總之,上頭那一大串療效對自己毫無作用,只有另一池號稱能夠改善神經痛的鹽泉似乎對自己比較有用。

 

  好燙!我才只是剛將雙腳踩入混合泉的台階、將膝蓋以下浸入池水,就感到全身血液突然變得沸騰,只好忍不住先坐在池邊讓腳趾在水底攪拌。池的另一邊,歐吉桑蹦入池中,一次就將全身沉到溫泉裡,輕鬆地雙臂抵在池邊身後。大概過了三或五分鐘吧,一直到自己終於稍微習慣溫度,才將身體一點一點壓入池水中,抱著膝蓋、努力不要又隨隨便便地在水底浮起。

 

  而從廁所回來的同伴則神勇的在三溫暖與每一池溫泉間輪流嘗試,一下子跑到外頭喝著冰水,一下又跑到戶外溫泉不見人影。

 

  大概是自己沒有泡澡經驗的緣故吧?總覺得浸泡在溫泉裡與想像的不同,不是如日劇中所看到的,將頭枕在池邊舒舒服服地瞇著眼;相反的,全身浸在四十幾度的溫水中,反而更像是奮力忍耐插入胸口在體內攪拌的溫泉神之手,只能大口大口努力吸入空氣,但氧氣卻向真空反向散逸;這種時候,甚至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皮膚正在水底拼命冒汗,自然更無閒情逸致躺在池邊悠哉悠哉的放空。

 

  以前看著阿部寬在羅馬浴場中的演出,鑽到熱湯底下可以從排水洞跑到另一個世界的搞笑顯出;等到自己實際忍著高溫、努力將整個身子用力壓進溫泉裡時,才理解到將頭部沉到溫泉裡已經十分困難,在水裡划著雙手游來游去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能一連泡上一小時、甚至數小時嗎?二日前聽著在洞爺洗過溫泉的同行成員當時回答的四小時溫泉浸泡紀錄,還以為與其他人約定的兩小時溫泉時間是否太過急促。但自己這時卻連浸泡在42度左右的水溫中都已如此艱辛,另外兩池標記著44度與45度的硫磺泉與酸鐵泉,自然始終沒膽嘗試。

 

  最後的半小時中,自己差不多就只能躺在浴場角落、全場溫度最低的鹽泉中,讓後腦靠在躺椅模樣的池底,緊握著膝蓋回想著終於要結束的一個月日本行程、剛才街上的不太像日本風格而有著大王之名的地獄拉麵,與街上繪馬板下那隻完全不怕生人的花貓。直到刺痛的後腦、肩後與眼皮變得越來越鬆弛,越來越像快要在泉水中溶解。

 

  四十分鐘後,我終於忍不住失控的暈眩感,趕緊重新沖完澡離開浴場,發抖地灌著更衣間裡的飲水機冰水、大口大口喘著氣;除了沒有汗水外,就好像剛才不僅僅只是在溫泉裡泡澡,而是已經在數十分鐘的激烈旋轉踏板中,剛爬著陡峭的斜坡騎上山頂。虛弱感強烈地連以前在游泳池來回游個三四十趟時都不曾發生過。

 

  最後,當自己將整齊摺好的浴巾疊在座位身旁,一邊滑著手機、一邊等待著還未出浴的同伴時,還是忍不住虛脫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鬆脫,感覺就像黏住骨架的膠劑已經融化,融化得連眼珠、眼皮和臉頰都逐漸從顱骨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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