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05)

 

  不知為何自己出國旅行時都要帶著書。通常最後會是一本或三本,會在整理行囊時不自主地逐本逐本塞入防水袋,直到防水袋幾近脹裂才開始認真想著在國外時真正會翻讀的書,不斷重複抽出又塞入。

 

  有時想著這或許只是為了稍稍安撫行前血管裡亂竄的焦慮。

 

  現在我就是如此,焦慮地在通關後,在走廊上來回快步,而旅行用的登山包裡放著一整袋書。原本應該用來裝慢跑鞋的藍色防水袋,在看上它的方便性後就被自己拿來充當旅行用書袋。書袋裡正放著萬城目的萬字固定散文集、鹿男原文文庫本與余秋雨的行者無疆,行者一書是時報早期的版本,邊角內頁微微泛黃,灰鐵色的花紋封面間印著不顯眼的淡黃書名,是自己最為喜歡的設計,遠比其他印著照片或太過東方的花結封面版本更為簡單樸素,也更為呼應內容的歐洲文化。

 

  除了鹿男文庫本以外的早已看過太多回,多回到開始挑起余氏語句中的邏輯錯誤,尤其是對民主或法律的錯誤想像。

 

  *

 

  意外地,我在小港機場登機口正對面經過了間書店。

 

  比較不像走進冰淇淋店發現抹茶或咖啡口味的那種意外感,而是在好幾年未進小港機場的自己的想像中,台灣的機場都該更商業些。抱著有些刺人的意外感,邊想著防水袋裡那些讀不下二三十回的的書本該如何熬過整整一個月太過平靜的文京台夜晚時,我走進了書店。

 

  說起來也有好些時間沒逛過書店。畢竟在網路購書太過方便的今日,強迫自己走進書店煩惱該在同款書間挑選折痕或壓痕較不明顯的紙本太過費神,書上很可能還有前面無數翻弄過的試閱者,在潔白紙角上留下有點刺鼻的油黃指紋。

  

  機場書店擠在小小的區間,裝著滾輪、貼著新書標籤的桌型書架被擠出了鐵捲門印痕。架上前排擺著數疊翻譯文學,中間夾本吳明益的小說集單車失竊記。這下子就更讓人驚訝,原來不僅有書店,更有著文學類書,而且還是放在最明顯的最外側,平舖了足足整面。有一瞬間心中的意外感已昇華成肅然起敬,好像進了冰淇淋鋪後這才察覺原來不僅純手工製作,老闆還致力推動冰淇淋的藝術化。

 

  我忍不住倒退到門外,確認自己確實正站在機場內的走廊,回頭一看,登機口附近座椅上的旅客還抱著行李,苦悶地划著手機。確定沒有發生跌入時空夾縫或誤入鏡像博物館之類的慘劇後,這才像端詳展覽品般地,逐本逐本小心翻閱面前的書,兩指捏著書脊,盡可能在最小面積接觸書本的情況下,用著右手的中指勾開內頁。一直到下一個書架,櫃子上標著文學類書標籤的書架前。

 

  雖然寫著文學,可惜架上只有少少的幾種中文小說,一小半甚至是幾年前早已見過讀過的日本文學,像宮部美幸的所羅門偽證;剩下的大抵是些出版有些時日,連書皮都看得出皺紋的歐美翻譯文學或英文原版小說,尚放布滿整個書櫃。中文類書放得最多的倒是龍應台的早年文集,自己的書架上每本都有。但如果要以龍氏作為台灣文學唯一的門面,這未免也太過淺碟。

 

  我倒退的幾步,讓左右兩側的書櫃也一同進入視線,試圖找到其它很可能只是空間不足而被暫放到其他區塊的文學。

 

  一直到已經退到足足四個書架進入瞳孔,仍沒能見到迷路的文學,只有整排的中國芈月傳之類的網路小說佔領了整個左側的非文學類別,同側下方放著蔣勳;而右側則是顯得更臃腫的商業類書,斗大的某某傳記寬度不一地突出架面,爭先恐後地推開兩旁宣傳著傳記者自身的厚黑學。當自己還在思考著為何店內內容如此時,恰巧回身看見了隔在背後,滿滿的蔣介石臉孔與圖騰排滿了整個矮櫃,像是台灣教課書不教的中國史之類的書(真想對真心想買這類書的人說,不如送你本中研院史語所論文集吧。),配著牆上大幅的龍應台側身照,這才醒悟書店的平日客群。

 

  *

 

  最後我還是走回到最外側,沒太多想,只再翻幾次後就決定把單車失竊記帶走。內容時代涉及日領,或許是錯覺,有越來越多人寫起了日治時代,那段明明還未遠離卻對大部分人來說不曾存在過的時期;或許是時機不再敏感,又或許是出於對土地記憶逐漸流失的焦慮,又或許是在想在社會逐漸迷航的國家認同感中,從過去的火盆中撿回些餘灰,很可能是燒焦的老照片或老唱片機,或是外公三合院房間裡玻璃罩沾滿灰塵卻還能正常旋轉發出喀搭喀搭但有時會短暫沙啞的音樂盒。有時在想,或許有一天會有更多人開始嘗試寫起那之後更幽暗的記憶,也許是二十年前,也許是五十年前。

 

  離開書店的瞬間,從幾周前開始不斷充氣的不安感這才稍微洩了點氣。

 

  我重新背上背包走向登機口座椅時,突然有種錯覺,好像正把台灣背上肩,也一起飛往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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