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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逛書店。
  即使身在透過網路購書如此方便的時代,我仍喜歡到書店裡。撇開交易安全上的疑慮,當前各種網路書店對於書本的資訊以稱得上應有盡有;無論是封面樣式、大綱、內容摘要等無一不足,連他讀者對於書本的評價等也都能輕易找著。可以說,消費者希望獲得的資訊以全被想得周到,買著不中意書本的機會也不比親手挑選來得高。這麼一來,應當到書店的理由已顯得薄弱。 
  或許是該尋找一個更強烈的藉口,好當我又消磨了一下午在書店裡時更能自圓其說。

  我想對我而言,買書並不是單純的消費行為;不是拉著書本翻翻他的唇檢查有無蛀牙、拍拍他的背促著跑跳幾下,最後與販子談妥了價,將其栓起脖子拖拉回家那樣的消費行為。
  每每到書店裡,我總喜歡將自己釘在架前一遍遍地拷問:問對書本的心意,也問書本給自己留下的緣分。可惜大部份的書總已預約了更好的去處,讓人只能違心將他們重新安回架上。而這煎熬通常會持續下去,直到手裡還把玩著僅存的、不溫不慢的那本書。緊接捧回這點心滿意足,小心翼翼地走向櫃台認養處。

  姑且容我自以為是地喜歡將這個行為管喚作探親,只因為我無法解釋見著書本能帶來的安全感。或許是世間有了輪迴,而我生前會是文字堆。那麼,即便你等歸於原世,而我流轉人迴;也還請讓我依靠燈下,與卿長談你的昔日、我的前世。
  可歎為人後,我與眾同鄉們以多了不少語言上的障礙;不過,我會喜歡把這點隔閡認定是我們久別後該有的生疏,而不是譯者的錯誤。似乎這樣才好釋懷閱讀各國文學時,明明爾我兩相對面,思考上的卻有種種無法諒解、無法體會。只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遙遠好遙遠。

  親愛的皮耶爾先生,「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在運動」的興奮已流傳了幾個世紀,為何至今您說出的話語仍滿是對痛苦最冷酷的壓抑?您或許已費盡心力,努力自冰天雪地喚回人性的光輝。但這些溫暖卻在欲言欲語間止住了,所能回答我的只剩下凍結的嘆息。

  另一架上山姆大叔牽著湯姆越過了密西西比,開始走進了巨龍與魔法的幻想世界;由背著劍與風琴的冒險者,接續著頑童們訴說不完的冒險故事。孩子們在洞穴中發現的寶藏,也有了吼吼咆嘯的洪荒巨獸前來守望;但孩子們的荒唐卻再也無地收藏,只剩下連綿嶙峋的英雄詩歌與難以下咽的懸崖危壁、嶔崎坎刻。全讓巨龍雙翼一振,已然從容飛過。

  日本先生穿著不合身的西裝走來走去,苦苦思索不可言喻的難題。難題太過簡單,而楊威利太過睿智,被輕易一眼看穿的問題反倒成為沒有解答的啞謎。於是先生俯身一躍,跳入了迷宮式的場景,圍繞著原地的等待一圈圈地追尋;一面追尋、一面遠離,一面期待不再回頭的奇蹟。成就了推理之名,定格在書商的名條裡。  

  臥龍,三分天下的夢做得太遙遠。八陣空留,殘兵血戰,傷心血淚徒洒山川;盡歸魏晉,萬事空煙,滿腔憤恨向誰言?湖海散人記不得了,東坡居士也不記得了。羽扇綸巾,灰飛煙滅強虜劉不得血;周郎顧曲,望鄉枯骨何人昭雪?一時多少豪傑,都作了蔓草冥烟。
  從來,昇華為浪漫的戰爭,背後的故事不再重要。它們全已被凝結成一個過於簡單的符號。雲亭山人,您還記得嗎?

  楚霸王,無冕何以本紀序帝王?太史公長嘆一聲:「誰為為之?孰令聽之?」隨即不再言語。但我卻清楚明瞭,公面前的王、那在遠方白玉階上的王,形象已漸漸模糊;公心中的王,是魂義與三千江東士同歸的王,是十面遇伏身破碎、在無聲無息中靜靜倒下的王。
  「項羽本紀」,幾個字您提筆寫了下;此刻起,是非成敗且由後人說去。想公待罪輦轂孤憤筆時,熱淚盈眶的眼底是否時常浮現,那男人在烏江口毅然轉身的身影?終於,公書成絕響,而無後人以比肩。
  哀世間已無司馬遷。

  「此蓋為明珠家事也。」乾隆帝說。
  你本是補天頑石,可曾料見在身後帝開一言,惹得後世百家爭索隱?胡適蔡元培王國維,甚至連張愛玲都要來為你傾城。此中評論褒賞有之,貶抑亦有之;而你只是全付之ㄧ笑,繼續填綴俗風艷詩、在榮府裡放縱荒唐戲辭,手舞足蹈地嬉笑垢詈著世道與官場。有一天,你皤然醒悟,帶走了不被人解的紅塵十九年;任後人縈縈夢索、揣摩你留下的一瓢弱水三千。

  或許這生疏終難以解謎。不過,我想我會喜歡維持這份距離的。畢竟,宏觀的距離往往較密密窮索更能見著另一番風景。是以有些書已被獨得熟捻,每次的書店行裡仍總是習慣回頭重新確認,確保彼此回憶的醇芳與試圖從比那挖來新的典藏。
  要等到這些例行儀式結束後──即使已耗上不少時間,新書的挖寶旅程才會正式開始,並持續到又讓人找著了令人難以釋懷的文字。接著又再一次地混著複雜地心情走向結帳處--比較多時候是懷著對於荷包的愧疚。但想想,比起將自己喬裝作了書本、躲進書店裡必是過於驚世駭俗;兩害相取輕下,掏出腰包來買書好像也不再有那麼多地苦楚。
  這樣浪費時間嗎?我想這輩子注定會繼續樂此不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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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反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