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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1,北海道札幌市)

 

  我們出了地下鐵後,一路向著橋的方向前行;路上,還未到施放煙火的會場,已經見到了預定封路時段告示牌與平行在人行道兩側的臨時護欄。

 

  護欄已經沿著河道,圈起了附近幾個街區。

 

  我們跨過護欄,一行人走下堤防沿著步道到了橋梁的底下。時間尚在煙火施放的四小時前,但橋底已經出現了不少大塑膠墊,整整齊齊地鋪滿了煙火前線的前緣。線後,更大片的河床已被圈成了工作區域,帶著安全帽的工作人員將工程車開上了河床,忙著在到處指指點點。

 

  煙火開始前的空檔只能等待著,打牌或拿出預先買來的零食小口小口的咬食,更多人則將預先買來的炸雞塊、水果啤酒或烤熱狗無節制地在大讚好吃聲中,在正式節目上場前就將零食消耗殆盡。越來越多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鋪下墊子、盯著眼前空無一人的河床或橋墩發呆,或者在幾瓶啤酒下肚後,成群結隊地試用起橋墩底下一整排的流動廁所。

 

  一對老夫婦不知何時也到了我們正後方鋪下墊子。歐吉桑從老伴手裡接過扇子,盤起腿、板著臉嚴肅地坐著,右手不停地用力扇動;歐巴桑則跪著超級標準的日式跪姿,將腳板相疊在身後,只是讓圓扇在左手裡悠哉悠哉地晃動。二人渾身散發著正參加隆重祭典的氣息,相比下,回頭看著正圍成圈子打著撲克牌的同伴們,頓時覺得突兀無比。

 

  其後加入祭典的人們大抵也都是如此。

 

  人們穿著踏青式的休閒服,提著墊布、零食與啤酒跨過護欄,逐個補上缺口,至於更晚來的市民們就乾脆坐上了一排排堤防。多數市民都換上了浴衣,踩著木屐咖達咖達地到來,不少女性頭上還特地別上了大朵的假花;這種時候就連小孩們都換上了浴衣,看著他們裹在迷你浴衣中、驚叫著到處跑來跑去的小小身子,還真有種玩偶正活生生在自己眼前奔跑的錯覺。

 

  午後五點,河堤又迎來了新的人潮。人們緊挨著、整齊地踩著相同的步伐走下河堤,填上原本堤防上剩餘不多的空隙。像是正參加著某種隆重的神祭一般,所有人一致坐著或跪向煙火施放的方向,僅在聊天時將頭微微側向一邊,就連咕嚕咕嚕地大灌啤酒時也照樣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這種時候,就算打撲克牌似乎也該打個橋牌會比較符合當下的氣氛。不過大家卻開始玩起了摸鼻子與彈鼻孔的搶牌遊戲,正不時發出鼻孔被懲罰前的驚恐尖叫。

 

  我只好帶著些許的罪惡感,學著周圍的人們,也半跪面向著那排寫著「禁止進入」的圍欄,滑著手機、重複著明明看過無數遍的廢文、新聞與訊息。

 

  我們前方那片巨大得能塞下十數人的塑膠墊,此時終於來了它的主人。看起來像是外國留學生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在扛著布旗的日本人後,搖搖晃晃地踩上了塑膠墊。他們也幾乎都金髮碧眼地穿起了浴衣,只是在跪上墊子時,好像被橡皮繩捆住兩側腳踝的坐姿看起來有些彆扭。

 

  大概是為了讓每一人更容易融入團體吧?他們當近十人被引導著互相牽著手,玩著看起來十足詭異、很像是一同用力踩向同伴腳趾的遊戲。當然,後來我才看出來他們只是單純地手牽著手、繞著圈子跳舞而已,只是不習慣浴衣窄小下擺的舞步僵硬得古怪,好像隨時會踩上別人的腳。

  

  更多各國學生坐在墊子上、用著英文快速地閒聊著。一名坐著皮膚黝黑、坐在我正前方的男生正拼命地搭訕著周圍的新朋友,「你們要更大膽點啊!」他不時開心地摟著那些看起來也是東亞血統的同伴,撩撥著他們的默然不語,直到看見了我們。

 

  「嗨!」他黑白混血的臉孔燦爛地笑著,露出了整排白亮亮的牙齒。「嗨。」我也對他揮揮手。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聊了起來。

 

  這大概是我第二次在日本與歐美人聊天吧?上一次則是在東京,用英語幫著德國人解釋飲料機上的每一個按鈕,然後想了很久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可爾必思到底是什麼。

 

  他說他來自法國,母親則是英國人,所以學會了英文;出生在英國的他,三歲時隨父親搬到了巴黎,之前在專科學校就讀,興趣則是到各國學習外國語。「哦,我覺得法文蠻難學的;啊,德文更難;而中文,」他歪頭停頓了一下:「我三年前曾試著學中文,可是……」像是慘不忍睹似地用雙手遮起臉,發出一聲慘叫。

 

  我們用著不太靈光的英文聊著法國,聊著那些我覺得法國讓人敬佩的事;文學家與哲學家,我說,大仲馬與左拉。原來你們也知道!提到左拉時他開心地叫著。「食物,食物超級好吃,法國有世界上最棒的食物,」他自豪地宣稱,然後停頓了一下,「不過對觀光客來說很貴啊。但我知道很多便宜又好吃的地方,你們沒來過法國阿?以後來法國找我就對啦!」

 

  他渾身散發著讓人不禁覺得「真不愧是像傳說中法國人那樣的超級法國人」的氣息,總親切地又絲毫不以為意地到處向陌生人搭話,能對對方的性別、膚色與道德感不以為意。平等,我想起他們那面三色國旗,就像他們自己的高舉,那就是平等的博愛吧。

 

  我們一直聊著,在有點噪音的會場中拉高嗓門,直到煙火開始前,我已經有點缺氧的腦袋開始變得麻木又刺痛。最後,他總結著:「你們把巴黎想得太美好了,親自來到後會失望喔!不過阿,巴黎實在是超級棒的城市。」

 

  看著他臉上拼命點著頭、有點陶醉的表情,差點以為他剛才介紹的不是城市,而是他的小老婆。這大概就是巴黎人吧?

 

  煙火終於開始了,周圍的日本人也散發著種「真不愧是日本人」的感覺。

 

  大會廣播著贊助商會的名稱,然後「咻」地射著各種獨具巧思的煙火。這種時候,砰一聲地炸成單純一色光點的煙火已顯得老套:更多煙火會在人們以為熄滅時,從逐漸熄滅的餘燼後使勁地再次燃燒,以截然不同的亢奮點燃夜空,回報觀的掌聲如雷。

 

  到底是如何高超的技術才能做到如此多層次的表演呢?我想著以前看過的,裏頭填充著灰灰黑黑球形藥物,那些足足籃球大小的手工煙火球。當時看到的當下還無甚震撼,但此刻回想,才發覺要讓那些球體順從自己多次以著不同形式逐層炸開,實是不可思議。

 

  煙火師傅在工房中無聲地將黑色的火藥層層包裹,而將艷麗的一瞬璀璨留給市民訴說。

 

  整個大會就在廣播贊助商會名稱,與其後商會所屬煙火表演施放間循環進行著。而煙火不管再特別,周圍的人們仍是一致地發出「嘩!」的讚嘆,讓掌聲被精確地拿捏在表演與表演之間,而不會在小插曲中就不識相的出現。

 

  這種整齊一致、不干擾他人的精神在大會終於結束後,人潮緩慢地排隊邁步,向著地下車站前進時更是明顯。所有人都緊跟著前人的腳步,不會有人脫隊或明顯地放慢腳步。

 

  有必要這麼整齊嗎?我總是困惑著。不過看著他們輕鬆自然,卻又隱隱透露著莊重的表情,好像能夠體會他們的想法──這已如同信仰一般不可磨滅。

 

  至於後來我和同伴走散,獨自一人隨著人潮搭乘JR回到學院大宿舍,那又是另一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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