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矛盾的獨白

　　（5/8，高雄市）

 
　　日文特訓課程進入五月。隨課程進展，課業只有更加繁重。像這樣的語言特訓，就算過了一個月，對於一般人來說只會越來越難以適應吧。

　　老師半生身在日本擔任教授，課堂上時總帶著老派的嚴厲與一絲不苟。就算私下個性喜歡聽著年輕世代歌手的專輯，追求新奇事物不落人後，比多數年輕人更早精擅Line與Facebook。但在大學課堂上時卻永遠正裝筆挺，即便大熱天也常常穿著西裝上課。

　　貫徹這老派於課程中的，是嚴禁任何遲到、嚴格要求任何音調、語調、發音、文法，和在課堂上擺張硬梆梆的微笑。如果要形容這樣的笑容，大概需要保持著僵硬的下顎與臉頰肌肉，再將兩側嘴角向上撐起，卻又同時保持著嘴唇的貼合才能模仿得出吧？當然，老師偶爾在一些還是會在一些同學的古怪發音下忍不住咧嘴。但更多時候仍是繃張臉，把大家的錯誤罵得狗血淋頭。

　　與老師的老派風格相對的，是學生們在外語陌生泥沼中的茫然摸索。日文實在不是一樣容易學習的語言。除了大量使用著漢字外，語言邏輯與中文或台語有著幾乎完全相反的差距，更別說中文完全沒有那些複雜的格位與詞性變化了。

　　雖然自認已經經歷新訓中那從早到晚不間斷地吼叫洗禮，能夠將各類痛罵當作耳邊風。但實際身在板著一張臉的老師面前時，仍是會讓人感到不小的壓力與愧疚，更別說有許多參加者尚只是高中剛畢業的大學生了。

　　前些日子的考試裡就有同學忍不住在斥責下啜泣。有時這樣哭一哭也好吧，至少哭完情緒會輕鬆許多。但老師在這種情況下仍是側了一下頭，隨即轉頭繼續用著很老派的語氣說：

　　「哭什麼哭，就是因為你還有救才要拉你一把。」

　　而我早就忘了怎麼哭了，壓力越大我越是微笑。只能在這種獨自一人的時候，定時用著文字將積累的苦悶與壓力一次傾倒。

　　我們從四月底開始了會話與文法課程。

　　我們開始被要求能夠如土生土長日本人般正常的對話，能夠在不假思索下自然的對話，要求能夠在台上面對十五位同學下腦袋一片空白時仍然能夠快速地回應。但這對我卻有不小的麻煩──礙於痼疾，我連使用中文對話都常出狀況；有時是無法解讀會話內容，有時則是單字庫突然完完全全的失聯。

　　想當然，用外國語言正常對話更是不易達成。但也只能盡可能的壓抑動不動就狂暴地試圖衝破神經而出的壓力，與將所有內容盡可能的反覆練習──好使在台上的自己能隨時冷靜開口，即便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

　　相較一個月前，唯一讓人感到慶幸的只有日漸炎熱的城市。

　　雖然還只是五月，但高雄的天氣卻已經炎熱的讓，即便是長年居住在此的在地人也開始對這樣的高溫感到不耐煩。但我卻毫無理由的熱愛這裡的天氣，熱愛潛伏在橫膈與胸口的熱氣，熱愛在大熱天底下逐漸沸騰的血液，然後細細地感受著血液一點一點地燒開，冒著煙灌入了脖子、額頭與每一寸皮膚的底下。

　　外地人總不習慣這樣的氣候，總是覺得在大太陽底下容易讓人滿身大汗。但我在這城市裡卻很少流汗，或者換一個說法，在這個城市裡是不容易結出汗水的。這裡太過乾燥，臨海卻又罕有降雨，乾燥得連雲都顯得太過稀薄。自然地，每當大晴天時，也會是強風吹拂之時。自然難有機會讓自己在黏膩的汗水下苦苦掙扎了。

　　不過此時我卻是在另一種黏膩底下掙扎。也只有在這種讓人無法憂鬱的天空底下，才能在緊迫的課程與過於早起造成的生理混亂當中仍保持著冷靜，冷靜地說服自己──這一切困境僅僅只是必要的罪惡。